今年四月接到裔国芳老师发来的消息，告知歌剧演唱艺术大师田浩江今夏将莅临华府，并同此间乐友们在他的“唱聊音乐会”上见面，地点是在华府近郊洛克维尔市。恕我孤陋，对“唱聊”这一音乐会形式比较陌生。也许正因为我心里没有预设概念和框架，大师的“唱聊音乐会”对于我的视觉、听觉和心灵的激荡，是非常强烈的。大师就是大师，虽然这场音乐会不是在华府肯尼迪艺术表演中心这样的场馆举行的，当天的气温也很高，而现场的空调显然出了一些问题，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听众们的参与热情。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师级别的庆祝艺术、情感、思想与人生的盛会，引起了现场观众内心深处的高度共鸣。一时间，台上台下，歌声、笑声、欢呼声连成一片，经久不息。这样的审美体验，殊为难得，也弥足珍贵。

田浩江的唱聊从他呱呱坠地的嘹亮哭声开始聊起，到弹唱“靡靡之音”的锅炉工人，到登顶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与世界著名歌唱家帕瓦罗蒂同台演出，再到当下他致力于培养歌剧新人和在国际艺术界传播中国文化的事业，其间他以自弹自唱的形式，用不同风格、不同年代的歌曲，将他艺术生涯中的精彩人生故事和艺术表演花絮有机地编织在一起，就像是一篇图文并茂的优美散文，看似形散，其神，则自始至终绕梁于舞台和会场而不散 – 那就是他对艺术的挚爱，对真、善、美的执着，和作为一位理想主义者内心的丰富情感与厚德载物的人格魅力。在音乐会主人风趣幽默的“弹唱“和“谈笑”间，我们彷佛来到了世界级大歌剧院的后台，窥见到世界顶级歌唱家如帕瓦罗蒂和多明戈等应对演出前紧张情绪的各种“奇招”，而田浩江在演出前为了达到放松心情的效果，所使用的“制胜法宝”是弹奏青少年时代的歌谣，如“让我们荡起双桨”和“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等。当田浩江在现场为听众们弹唱时，屏幕上出现了当年母亲教子谈琴的慈爱笑貌和温馨画面。此时，舞台上的歌唱家虽然坚持把歌唱完到最后的音符，但他却难抑心中涌动的无限思念和感怀，潸然泪下在钢琴前。

这是一场集高度艺术性和穿透力、感染力的音乐盛会。看似一场即兴的演出，却植根于深厚的艺术造诣和人生经历，还有精心安排的曲目，更有田浩江所提及的“气场”因素加持。从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到威尔第著名的男低音咏叹调“她从未爱过我”，从六、七十年代高歌于大街上的革命歌曲，到放下窗帘关起门来听的“靡靡之音”，再到“我爱你中国”，和对原创歌剧 “李白”、“骆驼祥子”、“鉴真东渡”和“秦始皇”（由多明戈饰演秦始皇）等的介绍，田浩江的故事，是时代的故事，也是人们共同拥有的文化财富与精神纽带。大歌唱家站在艺术的高塔，却十分在意与观众们的“心电交流”，唱聊会中他不断邀请听众们加入他的演唱，而华府的歌迷们也不孚众望，与大师一起或低吟或高唱，在歌声中任时光倒流、让思绪飞扬。一场我以前从未参加过的“唱聊音乐会”，竟会是如此的上下连通，交相呼应。

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歌唱大师，也带给我不少音乐以外的收获和感悟。他的签名赠书《角斗场上的图兰朵》，是由三联书店出版的一部散文集著作，装帧和图片印刷精美。在我的学生记忆中，三联书店是很受读者喜爱和尊敬的出版社。很高兴在三十多年后，我书架上的音乐角又增添了一本源自民国时代“生活 读书 新知”的书籍，令我爱不释手。 打开书本，更让人赞叹的是，散文集的作者不光唱得好，说得好，文章也作得好，文如其人。作者的情感和文化底色是东方的，而他的学养和视野是全球性的，站在舞台上的田浩江，自信和谦逊的品质和谐融合，中、西文化兼容并蓄。我感觉所谓的文化冲突，或是生活在两种文化之间左右为难的尴尬，在田浩江那里是找不见的。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美国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文化苦旅之后，在某一时间段，在某一个比较高的层面，以他的才情和智慧，超越了身处不同文化间的矛盾和挣扎，打通了东西文化、观念和情感的连接点。就好像人们常说的那样：It is not about nationality, it is about personality.

“田浩江唱聊音乐会”中的另外一个闪光点，是年轻的花腔女高音歌唱家顾怡（Jessica Gu）令人惊艳的演唱。田浩江向观众们热情地介绍这位刚从意大利学成归来的歌坛后起之秀。她的歌声明亮华丽，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无论是意大利歌剧咏叹调还是中国歌曲如“青藏高原”和“我爱你中国”，Jessica 都能用她美妙的歌喉给予近乎完美的呈现和诠释。她说，她走上歌唱艺术的道路，完全是源自她对歌剧艺术近乎痴迷的热爱。如果听到一首她喜爱的咏叹调，她会连续听上几十遍后，依然被歌唱家的真情和气韵所感动。落落大方的Jessica 表示，她会以同样的情怀去演唱，去诠释，用发自内心的真情呈现给听众最美好的艺术意境。舞台上，一位是曾经参加过一千四百场次演唱的歌坛宿将，一位是崭露头角的歌剧新秀。他们的声部和舞台形象完全不同，但是，两位艺术家的精神气质却是共通的，目光和话语中都透着一股深植于内心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信念。

厚德载物，应该是一部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落幕的人间歌剧，而我觉得，今夏的田浩江华府唱聊音乐会，是这部永恒歌剧的一个趣味盎然的注脚。(摄影：燕松虎，李菲)

（二0二五年六月二十九日）